钟楼的钟声敲打着一些业已斑驳的老墙,好像是历史的回声,诉说着这个城市由所镇而发展至国际化都市的历史。
2007年3月经国务院批准海口成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这一年,海口设市八十岁。
海口设市于1926年12月9日。就在设市后的一年多一点,也就是1928年,一座欧式的钟楼矗立在了海甸溪的边上。她是农业文明与海洋文明的交媾、封建帝国与资本主义碰撞的产物。
得胜沙,钟楼就是矗立在这片土地上。她虽然没看到张十五败走、没看到海关初设,没看到第一家银行、邮局开业,但她所驻足的这片土地的记忆自然就是她的一部分。得胜沙是钟楼诞生的胎盘。
而钟楼之所以伫立在得胜沙,就因为这里还是一个港口,一个通商的港口,一个维系海南与祖国大陆的驿站,一个迎接海外归侨的口岸,同时也是一个见证古往今来斗转星移的时间隧道。海口钟楼就是这个港口的地标建筑。钟楼是人们离乡思乡还乡的象征,是港口抛锚下碇的终点和扬帆起航的起点。
如果说那一幢幢古旧的骑楼就是凝固的城市记忆,钟声则是飘动地诉说着这个城市历史。钟楼是骑楼的孪生兄弟,是滨海港口城市一对宁馨儿。
铺开地图,我们可以看到,钟楼的所在恰好是海口故所城诸街往北辐辏之点。如果知道海口所城与海口市的前身今世的关系,就会发现,钟楼就像是海口百年旧城和府城千年故都的咽喉,是走向未来的海口市的历史起点。
琼侨精神中诞生城市名片
如果说海口所城是钟楼诞生的最初母体,得胜沙和港口就是钟楼分娩的胎盘,而海口的通商贸易,尤其是与南洋的贸易与劳工输出,则是钟楼与骑楼一同降生成长的营养。
海口是近代华工出洋的口岸之一,设有外国招工中介设立的收买华人和经办华工出国事务的机构和猪仔馆多处。陈翰笙主编的《华工出国史料》第五辑里写道:“从1876年———1898年的23年间,仅通过客运出洋的海南人就达24.47万人,平均每年一万余人,而通过其他途径出洋的人数也不少。”
1915年至1916年,南洋橡胶、锡锭销路十分通畅,已经在东南亚站稳脚跟并有所发展的华侨汇回金额丰裕,年达2000万元,社会资金充足,社会购买力旺盛,商业大有起色;1917年至1920年,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海上交通被封锁,对外贸易基本停顿,李根源、邓本殷等军阀相争驻防琼崖,商业出现衰落,1921年至1927年,海口经济出现转机,各县公路陆续兴建,促进经济发展,同时南洋橡胶和矿产业再次好转,商业出现新的兴旺,此时,五条老街相继盖起了具有南洋风格的骑楼,出现了一些著名的商号。
东南亚琼侨是海南华侨经济的关键因素。海南经济社会的发展与之息息相关。没有海南华侨在海外的奋斗打拼与在南洋取得的经济成功,海口骑楼街区、商业经济的建设几乎不可能。据有关资料,海口是国内四个沿海城市中依靠侨资发展起来的其中一个城市,侨资比例高达70%。几乎每一扇门的后面,或多或少都隐含着南洋华侨支持故乡建设的故事。海口的南洋史也是海南南洋史的缩影,海口老城的形成凝聚着海南南洋商人的劳动和智慧。
就在南洋橡胶和矿产业再次好转的第二年,钟楼也应需而生,成为了这段历史最好的明证和标志。资料记载,当时由于商业发达,过往商轮频繁停靠在海口码头。此后的上世纪三十年代,海口已有35个行业572家商铺,如“梁安记”、“云旭记”、“远东公司”、“广德堂”、“王昌行”、“永生号”、“精华公司”,著名的旅店或综合性娱乐场所为“五层楼”、“大亚旅店”、“泰昌隆”等等,许多大商号都在今天我们说的五条街。各地来的商业会馆也在海口纷纷设立,岛内外商人先后建立了许多商会馆,其中规模较大的有五邑会馆、潮州会馆、高州会馆、福建会馆、兴潮会馆和漳泉会馆,仅漳泉会馆和兴潮会馆在海口经营的商店就有近400家(现在潮州会馆还有部分在沿用)。民国十七年(1928年),海口市适应城市发展的需要,拆掉了古老、狭窄的石板马路,扩建成了10至12米能行驶汽车的街道。海运发达,港口繁荣,国内外航线四通八达。由于港口海关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计时设备,给交通、商务和报关带来不便。
这年,一位热心公益事业、著名爱国商人周成梅先生(时任海口汇兑找换同业会理事长)站在了时代的前沿。周成梅(1883-1963),字香岩,号文堂,文昌抱罗镇昌锦村人。曾通过商会组织修缮改造博爱路、中山路,倡议筹建海南医院,发起创办几所中小学等。1928年,周先生又积极倡议集资在海口建一座钟楼,以便统一全市时间。倡议立即得到海口总商会张徽五会长、何立川副会长的同意,他们便以海口总商会的名义发动海口商界、香港琼籍商人、海外琼籍侨胞等踊跃捐款。如香港琼籍商人周文治先生就主动捐助购买德国制造的大钟用款。周文治先生也是一名爱国琼侨,日军侵占海南前夕,他联合爱国人士以“琼崖旅港商会”、“琼州旅港同乡会”名义,向海外琼籍侨领发出邀请,建议召开“海外琼侨和港澳琼胞代表会议”,共商保卫琼崖事宜。因为有华侨和商会的支持,建造钟楼的用款便于当年筹足。钟楼1929年春天建成。
当时的钟楼为一座深棕色的欧式五层四面钟楼,高27.3米,占地16平方米,墙体用红砖砌筑,白石灰勾缝。由于钟楼底面积小而楼层高,为了加固墙体,平衡对外墙的推力,一至三层的外墙四角采用砖砌扶壁结构,分别以50墙、37墙、24墙递减外“八”字斜向扶壁柱造型,既体现欧洲哥特建筑艺术又突出层层向上的视觉感。钟楼底层四面开门,二至四层四面开立体拱形窗,五层外墙镶嵌大钟表盘位置,为正三角形造型,与呈皇冠状的楼顶8支箭簇形装饰构件(每面3支)相吻合。
当时的大钟古朴原始,以上海、广州海关钟楼的报时钟为参照样本,由香港爱国琼籍华侨周文治出资向德国订购定制的。大钟设置在五楼,四面外镶白色大理石钟面,分时针长度分别为160厘米、96厘米,每隔30分钟报时的音响由2个一大一小的生铁铸成的鸣钟组成。钟楼顶端四周共筑八支箭簇尖角,每一方向有三支并列的箭簇,均中间高,左右稍低,这样,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均有三支箭簇,具有欧洲特色建筑风格。
在钟楼内顶部的中心部位装置一辘轳,上悬挂有两根10多米长的细钢丝绳索,上一端连着报时钟,分管着时针和分针的转动;下一端分别有重锤牵制,利用地心引力对重锤产生的重力作用带着钢丝绳索匀速缓慢下降,每下降一段距离后会启动音响控制机关鸣钟报时。因为悬吊的重锤从顶楼垂落底层需历时两天,所以钟楼管理人员要每隔两天必须转动辘轳将重锤重新卷上顶楼,周而复始。
由于所城拆除,公路开辟,海口的港口码头从白沙门迁移至海甸溪长堤路一带,因此钟楼选址在海口大街天后庙广场(今中山横路北端),与海关总口和长堤路紧邻,进而方便了当时的港口贸易。红色的欧式钟楼与海甸溪畔的椰树绿地极为和谐,景致幽雅,风姿绰约,尤其夜深人静时,钟声余音绵绵,能传至数千米。那些居住在钟楼附近的老人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老钟楼宏亮而悠扬的钟声。
改革开放中更新的故都新景观
但钟楼在“文化大革命”中,同样没有逃过被摧残的厄运。据海口建筑设计室的建筑师林志民先生介绍:“文革”时期,欧式钟楼虽然没有拆除,但是钟楼顶上箭簇尖角被削除成平顶,各层的窗子被封堵上,四面墙体被砌筑灰白色的水刷石,改装成“最高指示”宣传墙。
改革开放后,随着城市的发展,原本位于水边的钟楼却耸立在长堤路中央,且已破败不堪,而老钟楼落后的辘轳式记时操作十分麻烦,计时略有误差,所以海口市人民政府在1987年12月借拓宽长堤路的机会,决定将旧钟楼进行改建。当年旧钟楼被拆除,同时市政府专门拨款23.45万元,并采纳林志民的意见,新钟楼“依照原貌落地重建”方案,从原先的位置向西北移30米到海甸溪畔,最后在旧钟楼附近的海口儿童公园内重修新钟楼。新钟楼由海口市建筑设计室林志民先生主持设计,海口市建筑工程公司承建。
然而1929年的原始钟楼既没有图纸又严重缺乏数据资料,市政府所提供民国时期的两张钟楼老照片也模糊不清,无法反映钟楼的原貌。林先生几经周折,在北京亲戚家里寻到一张民国时期钟楼照片,如获至宝地成为他设计新钟楼的重要依据,也作为重要的历史资料被收藏起来。终于,于建省前夕的1987年12月15日钟楼又矗立在海甸溪边上。
今天的钟楼是一座红色单体塔式建筑,位于海口市海甸溪南畔人民桥西侧的绿树林中。钟楼位置较原址北移了三十米,落成于1987年12月15日,半年后,海南建省。
现在看到的钟楼是六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建筑,占地约25平方米,楼高27.3米。在尽量仿造旧钟楼的形状轮廓的基础上,增添地坪标高,设置步级、花台,外墙为仿红砖瓷片贴面。钟楼顶端的冠状饰物略有改变,采用上海555牌电子钟,钟面较原来略有缩小,大钟设在第6层,四边钟面由直径为2米的塑料块形成,时针长0.53米,分针长1米,每30分钟报时一次,报时由扩音机分四个喇叭播出电子音乐,音色浑朴、婉转、清楚。“古钟新声”乃是海口八景之一。
海南民间学者青龙剑先生说,历史上长堤路一带曾是海南人漂洋过海的地方,多少年来,钟楼维系着琼籍华侨无限的乡思情结。而钟楼的设计也始终不忘钟楼的华侨文化元素,当时设计出新钟楼的图纸后,海口市委市政府要求不但要做到市民认可,而且还要求交给华侨代表审查,做到华侨认可。上世纪40年代归国的印尼华侨莫先生回忆起钟楼依然感到无比亲切。“当年从岛外坐船归来,远远看到钟楼,就知道到家了!”
永恒钟声响彻过去和未来
新钟楼,像建筑的榫头,新钟楼的迁建在历史转折处连接着从所城发展而来的省会。她矗立于拥有光荣历史的得胜沙,北向临溪望海,隔岸是万家灯火、气象日新的海甸岛;南倚长堤路,像是海口百年旧城和府城千年故都的咽喉,得胜沙路、新华路、博爱路、中山路等海口老街从空间上汇聚于此;往东,次第是人民桥、和平桥,遥通南渡江;往西,则有长虹卧波、飞龙饮涧的世纪大桥,良顷千亩八方开放的万绿公园……一直到世界宾朋纷至沓来的假日海滩。
钟楼四面就像四只眼睛,日夜守望着这个正在走向国际化的日新月异的滨海椰城。她的钟声虽然单调,却因其反复,便有了永恒的品质,里面该蕴藏了多少沧海桑田的往事,又饱含了多少和谐幸福的祝福和期待。
钟楼落成至今,几近八十个春秋,几经风雨世变,或毁或迁,依然无悔为这个古老而新鲜的城市报时。
世道沧桑、天道盈虚,如果钟楼有记忆,她一定还记得,她诞生的那年春天,蔡廷锴师抵琼驻海口;一定还记得4月29日晚有一把火烧了国民党反动政府的七间屋子;一定还记得,那年7月6日,市政厅重申禁止男子蓄辫、女子缠足;一定还记得,蒋光鼐牵头筹资捐建中山纪念堂;
光阴荏苒,岁月绵延,她一定记得海口银行被驻市国民党军抢劫一空;记得陈汉光劝募海口港经费,却应者寥寥无几,无奈工程暂停;一定记得日机轰炸海口、府城;日军“铁鸟机”在大英山机场野蛮邪恶地起降;记得日军在得胜沙猎杀智障人取乐的事;一定还记得五层楼的故事、何家大院的故事;记得解放前夕百年洪灾后,得胜沙等街道没膝的潮水;一定记得将白沙门海水染红的英雄鲜血;记得红旗终于插遍整个海南岛;记得海南建省的日子;记得从全国各地潮涌而来的怀有创业梦的闯海人;记得达维台风把你的一根分针吹坏……
海口钟楼,从历史纵深走来,色彩明丽,造型却内敛而不夸饰,你那饱含的生活、世俗、旅游、休闲等诸多品质,足以使你成为一个与海口风雨同舟的住户,使你注定要成为海南一张经典的小名片。